飛機正穿過雲層逐漸下降,經過多日雨霾的浸襲,期待好久好久的陽光終於破雲而現。看見窗外一片如同藍寶晶瑩剔透的大海, 我的心情終於雀躍了起來。大堡礁,我們總算相遇了!
清晨八點從Sydney起飛的班機,直至最後一刻我才趕上。沒有鬆了口氣的喜悅,卻仍帶著睡眠不足的餘怒。旅行住青年旅館這麼多次了,卻第一次碰到鄰床室友帶女孩回房,還整晚表演春宮瑜珈,完全不顧同寢室人的抗議。需要早起趕飛機的我,被那嗯嗯啊啊的節奏,吵得怒火中燒。想想既然你愛現,我就給你好好評鑑打分數,於是從床上坐起來決定當一個稱職的觀眾。悲哀的是,從我的角度,竟只能看見兩雙露在毯外的腳ㄚ子上下晃動而已,其餘皆隱墨在床角。
「唉!」黑暗中我深深嘆了口氣,重新躺回我的床上。 「至少…」我心裏試著樂觀的想著,「我比那個睡在他們上鋪的可憐傢伙幸運多了!」
飛往Cairns的機票,是在Sydney上網咖時標到的。當時我已受不了Sydney連日的陰雨,只想速速飛到有陽光海灘的地方,浸浴在冰涼的海水裏。這樣隨興的後果,就是抵達機場後,必須推著行李,站在一大片旅館廣告的牆面前發呆。
大概老媽平時都有幫我燒香抱佛腳,在抵達我隨機挑中的一間旅館,櫃檯的年輕人聽完我前晚悲慘的遭遇後,不勝同情地從桌下摸出一串鑰匙,告訴我這個他鍾愛的房間一定能撫慰我受傷的心靈。
我在半信半疑間,打開了房門。立刻印入眼簾的是一片直接面對海景的窗台和灑滿陽光的房間,在沁涼的冷氣裏,沒有燠熱只有令人非常愉悅的明亮。我立刻愛上了這裏。
會跑去參加四天三夜的潛水之旅,其實是個臨時的決定。因為在潛水旅遊DM上看到的訂價,實在讓我下不了手。或許是否極泰來,當我趿著拖鞋,穿著海灘褲背心在街上閒晃時,竟讓我發現了一個天大好消息!
有一艘明天就要出航潛水的遊艇,仍剩幾個名額未滿。由於若沒填滿艙位,對船公司便是損失。於是就有所謂的Stand By Rate釋出,優惠高達50% off 再加上免費租用潛水裝備。這麼好康的交易,我當下便立刻決定下海。
隔天來到了集合的地點,發現我們全船二十人,只有我與一位日本女孩是來自亞洲,其餘潛客則遠從北歐挪威、西歐英國、南歐義大利、中東以色列到美國及紐澳都有。全球五大洲就僅缺非洲代表不在,真覺得像是聯合國的諾亞方舟。(不過,聖經上的方舟載的是動物呀!)
出海的第一晚,船在風平浪靜中往北疾航。第一次住宿於船上,原本已經做好吃苦耐勞的心理準備,沒想到這艘2003年下水的新船設備非常完善,在豐盛的晚餐後,我坐在交誼廳與大夥一起欣賞液晶電視播放的電影,一邊不停吃著由廚房源源供應的鬆餅點心、咖啡及水果。只覺得這趟潛水之旅真是恰意極了!後來才知道這是所謂的Beginner’s Luck.
大堡礁(Great Barrier Reef)名列世界七大奇景,全部由珊瑚礁所構成並圍繞在昆士蘭州外海。北端遠從赤道附近的New Guinea到南端的Brisbane,共長約2300公里,面積則有35萬平方公里是台灣的十倍大。一般遊客會去的景點,大都在Cairns的外海不遠的島嶼,大約僅需1~2小時的航程。而我們此次的探險則是一路往北到澳洲最北角的珊瑚礁群Cod Hole。
要參加此團的唯一先決條件就是必須至少有初級執照。事實上潛水是相當安全而且易學的活動,但為了保險起見,領隊會要大家倆倆編組,讓每人都有Diving Buddy可以在水底互相照應。我的執照是在台灣拿到的,這還是我第一次獨自參加國外的潛水團,內心其實有點七上八下。英國人Simon是我被派到的buddy,他正好是我在Cairns同旅館的室友。微胖的臉上掛著可愛的笑容,簡直就是小熊維尼。他的潛水次數及經驗都還算新手,真不知領隊把我們配成一組,是覺得我可以照應他還是想編個菜鳥隊?
終於到了下水的時候了,大堡礁果然名不虛傳,才下潛約12m深,眼前便已是滿群的熱帶魚在珊瑚礁裏穿梭奔走。由於此處尚未受到人為破壞及海水暖化的影響,活珊瑚礁蟲與各種海葵構成一幅五彩繽紛的海底萬花筒,就像是彩虹的琉璃碎片灑落在銀灰的沙地。海中小魚有種特色,就是團結及互助。小小一團海葵,往往欺近一看,哈,同一族群大大小小的魚,大概上至爹娘叔伯下至姪甥弟妹全都住在一起,比鄉下的三合院還熱鬧著呢。另外一種情形,就是異族合作。我悄悄地趴在沙床上,與守護在沙洞口外的一隻鰕虎魚(Goby)彼此大眼瞪小眼,牠的同居人,一隻海蝦(Alpheid Shrimp),則像個賢內助似地忙進忙出,不停地清掃搬運洞內的砂礫,完全不理睬箭拔弩張的我們,大概覺得保衛家園,本來就是臭男人該盡的責任。
最令人興奮的是,在準備上潛回來時,我撞見一群巨大的尖嘴梭魚(Great Barracuda)正在巡航,長約1.5~2m全身銀白色如飛梭流線的身型,如同海中耀眼的保時捷,長長的尖嘴裏露出的是鋸子般的獠牙。看著眼前活生生的牠們而非擺在菜攤上翻著白眼的死魚,我心裏充滿了尊敬而遠之的心情。
Simon果真仍是個新手,我們才下潛兩次,他便已經因耳朵浸水而直嚷著不舒服要休息。望著他挺著小肚,一手拿個鬆餅一手拿根香蕉地站在船尾看我們下海,我總覺得這是一個藉口。
這次我buddy換成來自紐西蘭高恌可愛的Judy。下海前,她悄悄地告訴我,她可能會因緊張而使得耗氧速度較快。我邊安撫告訴她我會與她同進退,邊心裏想著我這組果真是菜鳥隊。
這次的潛點Cod Hole,是此旅程的重頭大戲。領隊帶著大夥下潛到定點後,便打手勢要大家圍成一圈跪坐於沙床上,然後他拿出餌筒誘食。果然不到一會兒功夫,四面八方開始湧入大批魚群,其中最讓我心喜的是三隻長約1~2m的大石斑(Potato Cod)。牠們完全不畏人地自在穿梭於我們的圓圈中,由於魚真的很大,在經過一番心理建設後,我趁牠游過身旁時,偷偷摸捏牠一把。天啊,感覺真像浸足水的橡膠輪胎皮做的地毯,真是怪異到可以讓人興奮地頭皮發麻!
其實,大石斑雖然長的雄壯威武,但脾氣似乎還算平易近人(至少我碰到的那3隻是如此)。倒是旁邊不請自來的鰺魚(Bluefin Trevally),搶食搶的既兇又狠,每當牠們張著嘴露出如吸血鬼般的尖牙衝過來時,只見每人都拿起身旁任何可充當武器的東西奮勇回擊,一時之間,貝殼、海星、石塊塵土飛揚,簡直就是海底的Fighting Club會場。
當大海轉成一片墨黑,平靜的海面漾著溫柔的月光,我們早已迫不及待準備夜探大堡礁。夜潛的時間是在晚餐之前的傍晚,廚房裏早已傳來一陣陣令人垂涎的香味。當我著好潛水衣站在船尾的平台,英國小熊Simon不意外地仍選擇留在船上為我們送行,於是我與Judy再次手牽手一齊跳海去。
夜潛是個很刺激的經驗。一方面是可以近距離觀察睡眠中的海洋生物(白天只要一看見愛吃海鮮的我,牠們都跑得比太空梭還快),另一方面是在一片漆黑如墨的大海裏,只能憑恃著手中電筒微弱的光線緩步前進,所以大夥往往需結伴而行互相照應。新手夜潛最常犯的錯誤,就是在確認彼此水中位置時,將手電筒對著夥伴面鏡直照,往往讓對方眼冒金星直往岩壁撞。另一個絕對令人想捶人的情況,便是菜鳥在比手勢時,讓手中電筒由下往上照著自己面鏡,這時在漆黑陰深的海底,人魔與貞子都立刻重現江湖!
魚兒就像人類,有的是早起鳥,有的則喜當夜行蟲。夜潛能觀賞到一種泳姿極美的燕魚(Pinnate Batfish)。在海底相遇時,牠像絲巾在風裏輕柔飄揚,絲絨的黑滾上艷麗的橘邊,就如同剛滑落美女玉頸般地優雅迷人。初見時,我也不禁為牠的風采折服。
礁鯊(White Tips Reef Shark)則是這裡最常見的鯊魚,在海中狹路相逢,往往是牠先抱頭鼠竄,而不是膽小的我。後來查資料才知道,大部份鯊魚並不主動攻擊人類(西澳的大白鯊除外),大概覺得老是在啵啵冒氣泡的食物,吃了可能會脹氣肚子痛。而在魚頭長顆大硬瘤的鐵頭鸚哥(Bumphead Parrotfish)也是此處常見的龐然大魚,白天只能遠觀,但在夜潛便能恣意欣賞牠們棲息在洞穴的睡姿。不過領隊特別警告,千萬不要驚醒沉睡的牠們,否則驚嚇中急竄而出的鸚哥鐵頭功可能將我們從太平洋撞飛到印度洋去。
Judy打手勢告訴我她的空氣餘量已到警戒點,雖然依依不捨,但也只好陪她回航。在船尾的聚光燈下,成千上萬隻小魚群聚在一起追食被光源吸引來的浮游生物,而背後則是急著捕食牠們不停穿梭的大魚。在這幅生動刺激的Darwin食物鏈名畫裏,我與Judy得像趕蒼蠅般地揮開忙著吃自助餐的魚群才能登上船。雖然疲累,但想到美味的晚餐已就緒,心情還是快樂的很。
隔天早上,我是在如同三級地震的風浪搖擺中起床。早餐的培根煎蛋與咖啡的香味絲毫誘不起胃口,但還是逼自己進食下去,果然沒一會兒便跑到船邊去餵魚。這天的海面不但風浪起伏而且還陰暗下雨,但領隊仍宣佈按行程下潛。雖然我頭隱隱作痛,胃也往返欲嘔,但還是決定乖乖下海去。不意外地,小熊Simon再度落跑(我懷疑他是來調查船上飲食而非潛水),只好趕緊急尋第二春。看來看去,覺得以色列情侶檔Alon & Ronit 好像與我磁場相近。於是便厚著臉皮問他們介不介意加個「燈泡」。Alon果然有中東男兒的豪邁,一口便答應,這也促成了他們與我及Simon日後幾天深厚的撲克賭牌情誼。
下潛後,溫暖的海水便立刻溫柔地將我裹緊入懷,緩緩流動的潮汐如同輕輕擺盪的搖籃,我在這幾無重力的寧靜空間裏,讓海洋母親的懷抱撫平我紛亂的身心。原先暈眩翻騰的不適,早已迷失在華麗繽紛的海景。
這次的潛點是Claim Garden,顧名思義在此處可欣賞到可觀的巨蚌。平時習慣了餐廳的美味蛤仔湯,突然見到巨如茶几的海蚌,沒有食慾只有讚嘆。在打開的扇貝間,可見到極厚實的柔軟貝唇在海中微微張闔。從書上得知,巨蚌為雌雄同體,壽命可達200年。在這看見的,都已長到40~50cm大,論年紀都絕對算是我長輩了。過去曾聽說有台灣的潛客因為好奇用小刀硬生生地將活蚌解體,只是為了想看看其內部。像這種不尊重大自然的爛貨,最好將他自己豬頭放進蚌內,看巨蚌是否能化腐朽為神奇將其變成珍珠!
回潛時,由於需減壓來排除體內的氮氣,我緩緩迂迴漂昇。在距海面處,久違的陽光穿過層層波影,在碧藍的海波上映照出如雲霧裏的天堂光環。數以千計繽紛艷麗的熱帶魚如同環環簇擁我的天使,此時此刻,真希望水中能同時響起悠揚聖樂,伴隨我冉冉上昇返回紅塵俗世。
終於是此次旅程最後一天了,這次我的潛伴換成了義大利的性感猛男Andrew與紐西蘭的微笑小象Juliet。當初出發前的集合,Andrew無疑是現場大家目光的焦點,不只因為他有著羅馬雕像般的深邃五官與麥芽般的陽光膚色,更突出的是在他極合身剪裁的絲質襯衫下,解開的鈕扣露出的是如阿諾般健美厚實的胸膛。讓我們一干平凡男女看的都目瞪口呆。而被我們戲稱為Kiwi的Juliet則像吸飽陽光的奇異果一樣開朗可愛。沒想到這個全新的潛水組合,卻帶給我另一次全新的海底體驗。
下潛不久,在珊瑚群附近,我們便遇見素有「西班牙舞孃」之稱美麗動人的海蝸蝓(Polyclad Flatworm)。他的外型活像迷路找不到屋子的蝸牛,少了笨重的外殼,剩下的只有如果凍般七彩繽紛的柔軟身體。平時只在岩礁上踽踽爬行,當牠要出門遠遊時,便會將身體前後扭擺隨波前進,如同千嬌百媚的舞孃隨樂盡情搧搖著蕾紗裙擺,舉手投足間無限迷人優雅。每每在海底巧遇,總捨不得將目光離開瞬間。
當我與Juliet還在為眼前的尤物美景留連徘徊,卻發現Andrew早已像隻海龜自顧自地游往他處。其實下海後,我就「嗅」到他們之間有一種詭譎的互動氣氛, 兩人往往對於前進路線各有想法,實在為難了我這個臨時加入的無辜第三者。我們勉力趕上Andrew,這時Juliet發現了一隻墨魚(Cuttlefish)正在珊瑚礁裏產卵,真感謝澳洲人不嘴饞也不濫捕的美德,讓這隻母墨魚一點也不介意我們在旁瞪大眼睛觀察牠的分娩過程。只見牠不時伸出觸嘴去觸探珊瑚深處,直到發現終於有令這位母親滿意的地點,牠才心滿意足地下蛋。而在這整個過程裏,墨魚的身體不斷變化著斑點與色彩,在海中碧藍的光影下,閃幻出令人驚異地美麗。
就在此時,我們發現Andrew再度消失無蹤。在海中尋人最累的就是,受限於蛙鏡的視線死角,必須將脖子往六向方位(上下左右前後)以360度來回轉向。我們遍尋不著,過了一會兒才見他施施然從旁邊的一個岩洞旁冒出來。透過面鏡,Juliet與我對看一眼,原本就胖胖的臉氣的更鼓了。還好的是再怎麼不高興,在海底還是沒人會傻到拿掉呼吸管來吵架。
終於返回船上休息,結束此次旅程的最後一個潛點。原本早上仍稍有起伏的波浪,這時已轉回平靜無波的海面。在航向Cairns的路上,大夥群聚的休息室裡少了前幾日的喧嘩而倒多了些離情。我獨自坐在船尾,靜靜望著身後不斷被破浪疾駛的船槳激起又拋下的浪花,從紛亂泡沫慢慢到回歸無痕。經歷了半個月於遙遠的南半球大洋洲之探險洗禮,終究我也必需再度歸位,重新運行於平日熟悉不變的軌道。但在深處刻畫紀錄年輪的心海,我知道,將永遠留住大堡礁賜予我的永恆回憶!
附註:
『Geart Barrier Reef 大堡礁』地理圖片來自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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